卡爾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只是離開了一小會兒，就那麽幾天。好吧，他這會兒整個人都還沈浸在跨越位面的後遺癥中，具體來說就是他對時間和空間的認識變得有些雜亂，那些原子和分子的軌跡在他的眼中亂成一團，卡爾要費上很大的力氣才能把它們梳理通順。

在這樣的狀態下，卡爾不太清楚他的世界裏到底過去了多久。也許不是幾天，也許有一周左右，可能有將近兩周那麽長時間，可是絕對的，他離開自己的世界最多也就兩周——

這個世界怎麽忽然之間就天翻地覆了？

認真的？所有事情都趕在他不在自己的世界裏的時候發生？

簡直像是一個充滿了惡意的玩笑。

或者是荒誕得太過分，以至於給人黑色幽默之感的劇本。

我的現實世界本身就是一個故事，卡爾想，這麽多年以來他頭一次切身實際的想到這個問題，但這個念頭僅僅只在他的腦子中一閃而過，因為去辯駁現實世界是真是假、探究世上是否真的有一條無可抵抗的命運這兩件事，並不是他現在需要做的工作。

那也不是超人的工作。

那不是任何人——好吧，可能是屬於尼歐的工作。

畢竟他的世界裏，每個人的意識都在巨大的虛擬世界中生活，而這些人的身體都被儲存在保養倉中，以其自身的生物電能為這個虛擬世界的主機供電。

人們從出生到死亡都在繁華的虛擬世界中度過，“虛假”的才是真實，“真實”的才是虛假。

可真實和虛假的界線非得要這麽清晰嗎？如果一個人從生到死都生活在虛假之中，那對這個人來說，虛假的世界好像也和真實的世界沒什麽兩樣了。

有時候人們拼盡全力試圖掙脫虛假，試圖觸摸真實，本質上是因為“假的總有一天會被拆穿”的觀念，和他們對這個虛假的世界到底滿不滿意沒有關系。

可真實的世界……其實並不會比虛假的那個世界美妙多少。

甚至真實的世界很有可能比虛假的世界更糟。

“啊，小男孩生氣了。”洛輕飄飄地說。

她坐在亞歷山大的辦公桌上，悠哉地翹著腿。陽光順著她美好的腿部曲線滑下去，如果這是一部電影，導演一定會給這雙腿一個全景長鏡頭，實際上這個世界也確實有那麽一個展示她魅力的長鏡頭——就在那部已經拍了一大半的電影《特工卡特》裏。

考慮到她不僅是這部電影的主演，導演這一職位同樣由她擔任，不得不說，這女人真是自戀得厲害。

亞歷山大坐在辦公桌後面處理工作，視近在咫尺的長腿和美人於無物。

他永遠有無窮無盡的工作。

那條束縛著洛．拉莫的藍色鎖鏈已經被取了下來，因為亞歷山大和洛都清楚，只要卡爾回來，她就不會試圖逃跑。

“莫拉小姐。”他說，並不知道卡爾給了她一個新的名字。他彬彬有禮，一如他和洛的初見，“我想是時候回去處理你弄出來的爛攤子了。他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想，卡爾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我可不這麽認為。”洛反駁道，“我沒犯什麽錯，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瘋機器，測試的具體內容和效果都是隨機的。”

“世上沒有‘隨機’這回事。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其規律。”

“但我們無法了解命運，所以說到底，把它當成隨機事件也未嘗不可。”洛說。

亞歷山大終於擡起頭，他看著洛，藍眼睛裏的波瀾溫柔似水。

總是這樣，洛想，總是這樣冷酷和傲慢，神色卻讓人不忍心苛責。

“你該走了。”亞歷山大說。

卡爾不知道自己等待那個神秘的魔法師究竟等了多久。

時間和空間正在逐漸覆原，在此過程中他也沒有忘記聆聽遙遠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麽。

星爵那邊的事情好像已經被處理好了，伊戈死亡，勇度活了下去，銀河護衛隊照樣開著破破爛爛的宇宙飛船在太空中飛來飛去，有時候做些好事，有時候做些壞事，聽他們的吵吵鬧鬧的言談，安吉拉在這場戰鬥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這一點卡爾沒有預料到。

雖然他把安吉拉送過去的時候，確實存在著如果他們遇上麻煩，他能夠借口安吉拉受他們照顧過去幫忙的念頭，從這個程度上說安吉拉也參與到銀河護衛隊和伊戈的對戰，可他沒有想到安吉拉會同意把自己的力量借給彼得。

他遙遙看向安吉拉，心想著看起來他們真的成了朋友……安吉拉在銀河護衛隊這個搞笑隊伍中也活潑起來了，她的話還是不多，但明顯過得相當不錯。

阿富汗那邊發生的事情相比較起來就要慘烈很多，托尼、露易絲和另一個被綁架的科學家都沒有受太多的傷，他們在動亂裏盡量不動聲色地撤退。

科學家還生著病所以由穿著裝甲的托尼照顧，露易絲帶著其他武器斷後。

這三個人初次配合的成果幾乎能用驚艷這個詞來誇獎，卡爾聽著托尼和露易絲在槍炮聲中對噴，基本都是一些“你怎麽怎麽晚才來”“要不是你我早就自己一個人逃出去了”中夾雜著臟話的對噴。

露易絲比托尼會罵人，不僅是那些高超的諷刺技巧，她比托尼知道更多的下流俚語和齷蹉暗喻——我可一點也不吃驚，卡爾想。

他通過眼鏡翻閱著最近幾天裏發生在托尼和露易絲身上的事情。

阿富汗地區的混亂趨勢從數年前起就已經形成了，只是在霍華德和瑪利亞出事以前，駐紮阿富汗的各國勢力和各個組織一直都保持著微妙的平衡，而斯塔克夫妻的死亡打破了這樣的平衡。

頂級的軍火制造家和頂級的商人對世界局勢的影響都是巨大的，而霍華德將這兩個身份合二為一，不誇張地說，他們的死打破了全世界辛苦維持了數年的大體和平的狀態。

卡爾知道露易絲一直都在關註阿富汗的情況，他也知道這個女人有多麽旺盛的求知欲，心懷多麽傲慢的正義感，以及她那瘋狂到無可救藥的勇氣。

他知道她追逐痛苦、悲劇、死亡和那些事件背後的真相，就像饑餓的豺狼追逐已經奄奄一息的獵物，不管她離開那些危險的戰場多久，總有一天她會回去。

果然她回去了，和他猜測的一樣。

托尼被人綁架之前她就在鄰近的軍事基地中做采訪，托尼被綁架後，她第一時間在消息還在被封鎖狀態的情況下推測出了真相，並且英勇無畏，或者說愚蠢透頂地想辦法跟了過去。

——又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事情，卡爾想。

他設法讓托尼和露易絲熟悉起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原本是覺得，托尼一直都是個行走的新聞生產儀，做人做事都太過肆無忌憚，露易絲或許能夠幫助他學習與人相處。

但那是在托尼成為鋼鐵俠之後。

還沒成為鋼鐵俠的托尼……卡爾覺得他不和露易絲打起來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他沒有想到露易絲竟然在得知托尼被綁架以後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雖然老實說，他覺得露易絲想搞到手大新聞的成分居多，但救助托尼大概也在她的行動原因上占據了一個小小的位置。

否則她不會主動撞進那些恐怖分子的手中。

回到自己的世界後最讓卡爾覺得不知是喜是悲的，就是迪克．格雷森的事情。

一代羅賓，蝙蝠家族中性格最樂天活潑的那個；未來屬於布魯海文的夜翼，穿著自己最後一場演出時的表演服改裝而成的藍色制服的小鳥兒。

他錯過了羅賓的最後一場演出。

也錯過了救下迪克的父母的機會。

卡爾其實也想過要不要做些更未雨綢繆的事情，像是讓亞歷山大專門分出一部分盯著格雷森家族，在約翰和瑪麗受到黑幫威脅的時候幹脆利落地解決那些大麻煩之類的。

但最後他放棄了。

他一直都很註意在救援活動中不觸及到某些“自由權”，因為現實是，對他來說哪怕統治全球都不是難題，而一旦他真的這麽做，他會保證，從此以後世上再無戰爭，再不會有幼兒失去父母，老人流離失所。

只是他不能這麽做。

他要時時刻刻抑制自己，忍受那些痛苦的聲音，坐視災難在無辜者的身上降臨。

因為世界和宇宙的本質就是混亂的，從來沒有正義，從來沒有邪惡，沒有人一出生就該做什麽，沒有人承擔著某種責任。人們只是誕生，生活，然後死去，周而覆始，像是太陽東升西落，而在此之間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毫無意義。

老天，卡爾想，這些真像是瑞克會說的話。

洛輕盈地從空間門裏走出來，落到卡爾身邊的時候，卡爾已經打開了電腦，正在看工作人員發進他郵箱的，關於新電影《特工卡特》和《美國隊長》的拍攝進度。

“噢，”她發出有些詫異的喉音，“親愛的，你看起來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生氣。”

“我沒生氣啊。”卡爾說，沖著洛甜蜜地微笑了一下，“和我講講你拍的那兩部電影。”

彼得和卡魔拉在宇宙中拌著嘴，勇度駕駛著飛船飛到別處休養生息；托尼、露易絲帶著科學家在沙漠中跋涉，他們已經將自己的具體坐標發給了軍方，接他們回家的直升機已經飛到了他們的頭頂；迪克在蝙蝠洞中利用繩索和勾爪蕩來蕩去，身姿優雅，笑聲暢快。

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他還是忍不住為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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